奶奶葬礼那天,我被接进沈家这座金丝笼。沈知惠嘲笑我土气的英文发音时,
陆年正靠在窗边看书,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碎金。他永远不会知道,
我日记本里夹着他打篮球时擦汗的照片。直到陈冬阳当众念出我的秘密:“陆年,
今天我偷看了你三次……”整个教室哄堂大笑。陆年终于抬头看我,眼神像看路边的石子。
多年后巴黎画展聚光灯下,记者问我灵感来源。我望向展厅角落——陆年站在我的画前,
指尖正拂过标题:《未寄出的第198封信》。---葬礼那天的雨,下得格外粘稠沉重,
湿透的黄土在棺木落下时发出沉闷的呜咽。我站在人群最外围,
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淌进眼睛,又混着别的什么滚落下来,咸涩得发苦。奶奶,
那个总用枯瘦的手掌暖着我、用乡音唤我“岩岩”的人,
就这样被埋进这片她守了一辈子的土地深处,连同我最后一点暖意。湿透的孝服贴在身上,
沉重冰冷。雨幕里,一辆漆黑锃亮的轿车像沉默的怪物,无声滑到泥泞的土路边。
车窗降下一半,露出妈妈孟如的脸,妆容精致得与这片被雨水泡发的悲恸格格不入。
她蹙着眉,声音穿过雨帘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:“清岩,上车。别磨蹭。”车门打开,
干燥的冷气扑面而来,带着昂贵的皮革和香水味。我像一件湿淋淋的旧行李,
被塞进柔软却冰凉的真皮后座。车轮碾过泥泞,溅起浑浊的水花,后视镜里,
奶奶那座小小的新坟在铅灰色的雨幕中迅速缩小,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、被遗忘的黑点,
消失在视野尽头。轿车最终驶入一片与乡野截然不同的领地。雕花的黑色铁门无声洞开,
高墙内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和花圃,一栋白色的巨大建筑在雨后的薄暮里泛着冷光。
沈家。我的新“家”。玄关高得能听见回音,
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我那双沾满泥点的旧帆布鞋,突兀得像一道丑陋的疤痕。
继父沈真穿着熨帖的家居服,坐在宽阔得离谱的客厅沙发里看一份财经报纸,听到动静,
眼皮都没抬一下,只从鼻子里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打过招呼。多养一个人,对他而言,
大概和花园里多添一盆绿植没什么区别。“你的房间在三楼西边尽头。
”孟如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,她指了指旋转楼梯的方向,“知惠,
带**妹上去。”楼梯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。
一个穿着精致连衣裙、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女孩走下来,是沈知惠,继父的女儿。
她目光在我身上逡巡,从湿漉漉的头发看到沾泥的裤脚,嘴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弧度,
那眼神,如同在打量一件误闯进瓷器店的廉价粗陶。“跟我来吧,‘妹妹’。
”她特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,转身,裙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。三楼西边的房间很大,
很冷清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陌生的花园景色。一张床,一个衣柜,一张书桌,空荡荡得厉害,
像一个临时仓库。我放下奶奶留下的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,
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一张奶奶的旧照片。窗外,沈知惠挽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臂,
正走向花园里精致的白色秋千架,清脆的笑声隐隐约约飘上来,
像碎玻璃珠落在冰冷的瓷砖上。我拉上了厚厚的窗帘,
把那些明亮的、不属于我的东西隔绝在外。存在感,在这里,是危险的东西。
我像一滴不小心滴入清水的墨,本能地想要收缩、淡化,直至透明。开学第一天,
走进那间窗明几净却处处透着无形的“规矩”的教室,这种本能达到了顶峰。
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气息和低声的谈笑。我低着头,几乎是贴着墙根,
找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的座位——最后一排的角落。“嘿,新来的?叫什么?
”一个略显聒噪的男声在身边响起。我抬起头,撞上一双带着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探究的眼睛。
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,笑容很灿烂,带着一种天然的熟稔感,是陈冬阳。
他旁边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、脸颊有点婴儿肥的女生,正对我友好地笑了笑,这是朱朱。
“温…温清岩。”我的声音低得几乎被自己的心跳盖过。“温清岩?好名字!
”陈冬阳大大咧咧地拉开我前面的椅子,反身坐下,胳膊搭在我的桌沿上,
“以后就是同学了,有什么不懂的,尽管问冬阳哥!”他拍着胸脯,那热情像一团火,
烫得我下意识地想往后缩。朱朱嗔怪地推了他一把:“陈冬阳,你吓到人家了!”她转向我,
笑容温和,“别理他,他就这样。我叫朱朱,坐你斜前方。有事叫我。
”他们的善意像黑暗房间里骤然投入的一束光,刺眼又温暖,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,
只能笨拙地点头。但这束光很快就被更强烈的阴影覆盖。英语课,老师点了我的名,
让我朗读一段课文。我站起来,手心瞬间汗湿。那些字母在眼前跳动,
我努力回忆着乡里老师教的发音,磕磕绊绊地读着。教室里异常安静,
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带着乡音的、笨拙的单词在空旷中回荡。然后,
一个清晰、刻意拔高的嗤笑声从前排传来。“天,这发音…伦敦郊区的农场主吗?
”沈知惠侧着身,对旁边一个女生说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让全班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压抑的、窸窸窣窣的低笑,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。我的脸烧得滚烫,
几乎要埋进课本里。就在那片嗡嗡的嘲笑声中,我的目光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,
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窗边。陆年。他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,微微侧着头,
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名的远处。午后金黄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,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,
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,碎成点点细碎的金芒。他整个人都浸在那片安静的光晕里,
仿佛教室里所有的嘈杂、所有的恶意都与他无关。世界在他身边自动划分出界限,
他是那个界限里高不可攀的存在。那一刻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,
一种陌生的、混杂着卑微与仰望的情绪悄然滋生。他像一座沉默的雪山,
遥远、洁净、带着凛冽的寒意,却吸引着我这只在泥泞里挣扎的飞蛾。从此,
目光有了固定的落点。那个窗边的身影,成了我在这座冰冷豪门和喧嚣校园里,
唯一无声的慰藉。一本厚厚的硬壳素描本,成了我最安全、最隐秘的堡垒。
它沉默地躺在抽屉深处,承载着我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。里面最多的,
是无数个窗边的剪影。陆年低头看书时微垂的睫毛,专注解题时微蹙的眉头,
偶尔望向窗外时线条干净的下颌……铅笔的线条一遍遍描摹,试图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瞬间。
有时,也会是窗外一株被风吹弯了腰的小草,角落里一只安静晒太阳的流浪猫。
这些小小的、不引人注目的存在,让我感到一丝奇异的共鸣。
我甚至偷偷夹进一张小小的照片——一次偶然在篮球场外,他下场擦汗时,额发濡湿,
眼神锐利,汗水沿着脖颈滑落,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。那张照片被我小心地剪下来,
藏在素描本最后的夹层里,像藏着一个不能见光的宝物。“今天物理课,
他又解出了那道没人会的题。老师念他名字的时候,他的表情都没变一下,好像理所当然。
窗外的阳光落在他头发上,是浅金色的…我画了七张草稿,还是画不好那种颜色。198页。
”铅笔在纸页上沙沙作响,写下这串无人知晓的数字和文字。这是日记的第198页,
也是我心底第198次无声的呼唤。合上本子,指尖拂过封皮粗糙的纹理,
心里那点隐秘的欢喜像水泡一样悄然升起,又无声破灭。这样就好。远远地看着,
悄悄地画着,把那份不合时宜的心动锁在纸页里。他是云端月,我是地上尘,
这本就不该有交集的两条线,能这样平行地望下去,已是命运对我最大的仁慈。
我从未奢望过靠近,只想守着这点偷来的微光,安静地度过这漫长的、寄人篱下的岁月。
然而,堡垒的坍塌往往只需要一个瞬间。课间休息,教室里人声鼎沸。我起身去洗手间,
素描本和日记本都稳妥地放在抽屉最深处。回来时,
《陆年沈知惠》未寄出的第198封信全文免费阅读 试读结束